小时候,我很喜欢到三奶奶家去串门。三奶奶家和我们家住斜对门。我不喜欢三奶奶,她是个胖大的老太太,很凶。三奶奶有两个女儿,我叫她们荣姑和小姑,我极少看到小姑在家,她象一个野小子,整天在外面疯跑。她不乐意和我玩儿,我也不喜欢她。我喜欢的是她的姐姐——荣姑。在我的心里,荣姑是世上最好看的女子。当时她有十八、九岁的样子,梳着两条粗黑的大辫子,两只黑黑的大眼睛总是含着笑。
荣姑在家一般都是在做家务,我来了就静静的坐在一边,看着她干活,有时帮着干一点,有时什么也不干。她不和我闲聊时就哼着不知名的歌儿。和她呆在一起,我认为就是世界上最快乐的时光,有时候邻居来串门,絮絮叨叨和她说个没完,我心里就埋怨邻居为何还不快走。
这种现象到了秋来哥到我家来了,才改变了。
秋来哥是城里人,他的父亲和我父亲是多年要好的朋友。他高中刚毕业没有工作,他父亲怕他在城里和小混混缠在一起学不到好,让他来到我家里,既能帮着干点农活,也算是到“广阔天地”里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。
秋来哥带来了很多稀罕玩意儿,有可以折叠的纸扇子,能旋出花朵一样木屑的铅笔刀,散发着浓郁香气的橡皮……这些东西不一会儿就被我和弟弟瓜分了。
夏天吃过午饭,大人们都在睡午觉。秋来哥不睡,他带着我去河里游泳。古运河从村西蜿蜒流过,那里有一座水泥桥,桥下有个水闸,水流得的很急。以前母亲从来不让我去那里游泳,怕出危险。秋来哥也算成年人了,他可以带我去那里游泳。河里还有很多水草,水草把身上划了条条的痕,很疼。我们在河里发现是很多鱼,还有虾,于是我们就用竹篮和网兜捉起鱼来,虾身的尖刺把我的手都扎破了,鲜血真流。
这天晚上,我们晚饭饭桌上有鱼可吃了。母亲把鱼裹上面糊,用油煎得黄黄的,放上汤汁炖得烂烂的,香气四溢,我们吃得可高兴了,连鱼刺都不舍得吐。到现在我吃过很多名贵的鱼,觉得都不如那时的小鱼好吃。
这时,荣姑来了,母亲站起来让她吃饭,我也招呼她吃鱼,她说什么也不吃,也不进家来坐,和母亲站在大门口说了几话,就回去了。
秋来哥来了,我没有工夫去荣姑家玩了。他白天帮父母去到生产队和自留地干活外,晚上就和我、弟弟一块玩儿。有时去捉知了,在大树下点一堆火,然后用力摇树,知了就成群结队的向火光飞来,落在地上,我和弟弟跑着拣拾落在地上的知了,放在塑料袋里,吱吱叫着直撞袋子。还有时晚上用手电筒去屋檐下抓麻雀,放在养鸡的笼子里,挑逗着麻雀互相争斗,啄得羽毛乱飞。
过了一段时间,秋来哥回城里去取换洗的衣服,我才想起好长时间没去荣姑家了,很奇怪,她好象也很久没有到我家来了,原来她也一天来好几次的。又跑到她家里去了。荣姑问我,为何这么长时间没来,我看到她飞红了脸。
秋来哥第二天下午就回来,可是我觉得他好象走了有很多天似的。他这次回来,我感觉他漂亮多了。新理了小平头,洗得干干净净的白衬衫连里面的大红背心都能看出来,扎在笔挺的直筒裤里,脚上是黑色的塑料凉鞋,竟然还穿了白色的丝袜。
他还带来了两大网兜的水果,五颜六色地摆满了一饭桌。我别说是吃过了,很多都没有见过。母亲让我去叫三奶奶和荣姑一起来尝尝鲜儿。我飞快的跑去了,三奶奶和小姑不在家,只有荣姑在家里。我硬把她拖了来,可是令人不解的事,进了我家大门,不管是母亲和我如何让,她硬是没有进来,又回家去了。母亲只好各样挑了一些,让我送到荣姑家里。
这时三奶奶已回来了,她拿了两个大西葫芦和几根长长的瓠瓜,随着我来到我家,说是刚从菜园摘来,让我母亲给客人做菜吃,吃个鲜儿。我家里菜园里和院子里只有丝瓜,天天吃确实有点吃腻了。她还说哪天有空要秋来哥到她家吃饭。当然她也就是这么顺口一说,当不得真的。
秋来哥这次回来后,我觉得他好象勤快了好多,每天劳动回来,都要用水冲个澡,然后把白衬衫洗了晾上。晚上也不去捉知了、逮麻雀了,而是在院子里给我和弟弟读小说、讲故事。他从城里拿了一些小说来,大部分是《平原枪声》、《烈火金刚》等战斗题材的小说,这些精彩的战斗故事深深的吸引了我和弟弟。他也偶尔讲一些《西游记》、《三国演义》等古典小说故事(我后来上学识字后,找来这些小说的原著读,发现秋来哥讲的故事很多和原著不一样,有可能是他也记不清了,就根据自己的想像进行了“再创作”)。
这样的日子虽然很快乐,但是缺少了另外一种乐趣。因为我很久没有去荣姑家玩了,她也不上我家来。原来她一天中总有好几次到我家来串门。现在有时母亲让我叫来帮忙做一些细活(她的手真的很巧),但是她也是托故不来,我心中对她有了几份隐隐的不满。
一天下午,秋来哥帮我们在自留地里收玉米。远远的看到荣姑骑着自行车走来。到了我们地头,她下了车和母亲打招呼,母亲故意央她帮我们收玉米。我回头一看,秋来哥不见了,我一找发现他躲在了玉米地后面的排水沟里了,往外拖他也不出来。
荣姑推说家里还有事儿,说什么也不肯帮忙,骑上车走了。
这事大约过去半个月,一天上午,我在家里玩儿,突然听到三奶奶在家里大声的斥骂,还有摔东西的声音。
我悄悄走到她的门口,从门口往里一瞅,见三奶奶正坐在院子里的大枣树下,对着荣姑卧室的窗子嘴里不停的骂,被汗水湿透了的白汗衫紧贴在她的前胸,肥硕而下垂的乳房象要从汗衫里跳出来。我大气不敢出,踮着脚,顺着墙根一步一步蹭进去,趁她不注意,一下钻进荣姑的屋里。
荣姑趴在炕上的被子上,枕巾被她揉成一个团儿,双肩在不停的抖动。我蹲在地上,一声不吱,只是心里感到很难过。
也不知过了多久,荣姑从炕上爬起来,对我说:“你怎么就蹲在冰凉的地上。”我看到她眼睛通红。我站起来,感到腿都麻了,慢慢走回家去。三奶奶也不知何时出门去了。
这天中午,秋来哥很晚也没回来吃饭。母亲去村口看了好几次,一块儿劳动的人都回来了,也没见他回来。后来还是东院的三叔来捎来了口信,说秋来哥城里有急事,搭便车回城去了,让我们不要找他,铁锨也让三叔捎了家来。
过了一段时间,父亲抽空去了趟城里,把秋来哥的衣服等一些没有带走的东西送了回去。回来的时候,带回了秋来哥送给我和弟弟的礼物——两本画本(我们当地把连环画叫“画本”)。我们当时都还不认字,我首先选了最厚的那本,后来知道是根据样板戏《沙家浜》改编的连环画。从此,我有今生第一本连环画,《沙家浜》在我的心中有了特殊的意义。书中芦苇依依、稻浪起伏、垂柳飞舞、湖波浩渺的水乡景色成了我心中最美的景色,机智勇敢、英气勃勃的指导员成了我心中牢不可破的英雄形象。
弟弟得到那本画本稍簿一些,是捉特务的故事,我对书中军民一起制伏疯牛的情节印象深刻,就凭着这点记忆,30多年后,我终于重新找到了这本连环画——《海岛哨兵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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