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芭蕾劲舞“娘子军”
翟建农
1968年的夏秋之交，北影厂成立了全国第一家样板戏筹拍组——京剧《智取威虎山》摄制组，由谢铁骊、钱江、李文化等人筹备摄制事宜；时隔不久，江青又分派两项任务，把李文化从《智取威虎山》组抽出，负责筹拍芭蕾舞剧《红色娘子军》。
自从在《智取威虎山》摄制组与谢铁骊、钱江分家后，由北影军、工宣队推荐、中国舞剧团一把手刘庆棠（《红色娘子军》洪常青的扮演者）点头同意，李文化独揽《红色娘子军》筹拍大权。在“文革”中，他虽是所谓“特大毒草《早春二月》”的摄影，却因祸得福，被江青相中拍摄“样板电影”《南海长城》，早早就与“旗手”建立了联系。有了这样一层关系，“文革”暴风骤雨的涤荡，他倒也平安地过来了。拍摄样板戏，江青首先想到的又是他，在一群刚刚走出“牛棚”的老“权威”中，他的地位是最高的。在《红色娘子军》摄制组里，他是摄制组组长、支部书记，政治、艺术、生活一把抓，大权在握。潘文展（留苏电影专业大学生）、傅杰（“文革”前只担任副导演职务）虽是导演，但在电影实践上尚嫌幼稚，只因表现好才在开拍前刚刚从干校调回，业务上主要还是李文化拿主意，连分镜头这等完全属于导演工作范畴内的事情也归了摄影。其实，李文化也认为：“潘文展回来了，他是导演应由他分镜头”；可是，潘文展前些日子还在修地球，对《红色娘子军》不熟悉，搞了一段时间搞不下去。样板团有意见了，反映到军宣队那里。军宣队倒干脆，招来李文化，一声令下：“这个戏的镜头由你分”。这个选择是对的。李文化从筹备影片拍摄起，长住芭蕾舞团，芭团一有演出，他即随行观看，没事也和团员们混在一起，因而对这出戏熟得很，每一个动作他都知道何时起、何时止。也许，恰恰是有了这点“资历”，使他敢于坚持己见，敢于同样板团顶牛。
其实，在分镜头阶段，样板团和摄制组的关系还是很融洽的。分镜头方案虽先由李文化提出，却要拿到摄制组和样板团联席业务讨论会上商议。说实在的，李文化对芭蕾舞毕竟是外行，半通不懂的，样板团的主演、编导掺乎进来，最起码不会忽略了技术动作；结果，镜头的确定，最后由刘庆棠拍板，傅杰负责整理。大家的态度非常认真、严肃，讨论会气氛却很民主，畅所欲言，争论常有。有的人比较注重技术，如吴清华“倒挂紫金关”，从脚尖离地到直指天空，镜头分切、数量、景别，都分得很细；也有不能只看脚尖等技术动作的辩论……摄制组干劲大，存了“露一手”的心思，觉得舞剧应该多分些镜头才能突出英雄人物的革命激情，一口气分了600多个镜头，还把舞台剧八个景扩展到20多个景。方案报给江青。不料，江青却指示：“多学习电视的经验，镜头不要超过300个！要多用长镜头，保持革命激情的连贯性”，结果只得推倒重来。
开机拍摄是在1970年7月。实拍不久，纸上谈兵时期尚能团结协商的摄制组和样板团之间，终于硝烟四起，战火分飞勉强拍完序幕“满腔仇恨冲出虎口”和第一场“常青指路 奔向红区”就拍不下去了。主要矛盾出在洪常青出场之后。这场戏的情节简单，吴清华逃出南霸天的牢笼，却又在野地里被抓住，打晕了过去。南霸天以为吴清华已死，悻悻而去。不久，洪常青路过此地，救起吴清华，给了她两个银毫子，让她投奔红区。这场戏吴清华的动作多，洪常青围着她转，这在舞台上场面大还不够显眼，可是，电影画面就那么一小块，摄影机以吴清华为中心，洪常青往往溜边，或者干脆就被甩出画面。样片看了，刘庆棠很不满意，认为这与“三突出”原则要求的时刻“突出主要英雄人物”不符，没有突出洪常青，要推倒重来。可是，摄制组反驳道：“不这样拍，情节交代不清楚”，也不肯让步。双方闹将起来，僵持不下。江青闻知此事，命令谢铁骊、钱江马上“过去加强摄制组”。
谢铁骊进组，将第一场重新剪接，主基调没动，因为他认为摄制组没有错。接下去，谢铁骊和潘文展重分了镜头，拍摄还是按原样进行。在拍摄第二场“清华控诉参加红军”清华亲吻红旗时，摄制组给了吴清华一个特写镜头，又把站在一边的洪常青甩出了画面。刘庆棠再次提出意见，认为吴清华亲吻红旗是向党表忠心，洪常青是娘子军连党代表、党的化身，应该有他的镜头。谢铁骊不同意，慢声细语地解释道：“镜头给谁与不给，在组接上是有道理的。镜头老给你，别人在跳，你没有戏，反而对角色不利。”
刘庆棠争辩说：“拍样板戏影片，不能光考虑技术，要‘三突出’，突出主要英雄人物”。争了半天，没有个结果。谢铁骊为了回避争吵，派傅杰在现场执行，负责喊叫实拍事宜，他站在一旁，就可以不直接与刘庆棠对话，而摄影机分别由李文化、钱江把持。
芭蕾舞《红色娘子军》是舞剧，演员满场跳来跳去，舞台拍摄条件不够，摄制组就在北京北郊找了一个废弃的大厂房搭外景，比摄影棚搭的景还大。样板团每日开车去外景地，摄制组事前通知当天拍摄的内容，他们好提前做化装准备。至于伙食的“不平等”，自然不能例外。摄制组一些人口出“恶言”，发牢骚说：“样板团是第一个老婆生的，我们是后娘养的”。那时要突出政治，几乎天天打夜班，牢骚归牢骚，活儿还是认真干好。在生活方面，只有样板团和军宣队发生过一次冲突。事情的起因是“洗澡”，芭蕾舞演员不同于其他艺术门类的演员，是体力创作，每次拍摄完成，个个累的一身汗，一定要马上洗澡，否则容易生病。军宣队都是当兵出身，将这些都看作是资产阶级的毛病，自开拍后就一直没有布置烧开水、建简易澡堂供芭团使用。刘庆棠再三提意见，均被回绝，气的刘庆棠只有摊牌：“你们若再不解决，我就找江青同志想办法。”军宣队不为所动，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。最后，还是江青发了话，芭团的人才有了澡洗。
在艺术上，有了《智取威虎山》组“不走样”的教训，剧中有许多的椰子树，芭团的舞台美工拿尺子一量，哪怕只多一公分，马上就得锯掉。拍“序幕”时，样片江青看过，说是：圈吴清华的“牢房太大，好像无边无际了，夸大了敌人的力量”，这恰恰是因“不走样”造成的。舞台上，是以黑丝绒为背景的，效果很好；搬上银幕就出了“问题”。摄制组设计了多种方案，土牢、水牢、地牢……全被否定。最后，还是江青自己解决了这个难题：“圈，用椰子杆架成一个圈儿”，形成“土牢”，摄制组出色地完成了；可是，江青提出的另一项要求：第四场“党育英雄军民一家”和第六场“踏着先烈的血迹，前进！前进！”的两场戏的云彩，前者要“拍出镶有金边的红色彩霞”，后者“要拍出渲染胜利气氛的彩霞”。后面的要求倒还罢了，前面的金边彩霞可真要了李文化等人的命，不知试验了多少回，才勉强过关。李文化说：“那时不管多累，江青一点头，大家就轻松了。”
当然，融入了摄制组人员主动性精神的创作智慧，还是在影片中有所表现。如第五场“山口阻击英勇杀敌”，舞台就是几棵松，摄制组用了一些空镜头，体现了幕间曲的精神。表现战斗时，舞台原用黄光，战斗气氛浓烈。可是，电影打的是黄光，人像生病一样。摄制组开动脑筋，改用烟、风、火、爆炸、闪光粉，效果极佳。另外，在洪常青就义时，摄制组增加了一个高台阶，让洪常青站在高台上，南霸天和众匪丁都匍匐在台阶下，造成英雄人物面对强敌大义凛然、威武不屈的效果。不过也有主动过了头成为败笔之处，像洪常青就义前，在匪徒中跳来跳去，同一画框内光源不好区分，打在英雄人物脸上的红光，匪徒们也沾了光，脸上红扑扑的！这还了得？摄制组挖空心思、殆精竭虑，最后想出一招解决了难题：给“匪徒”们的脸上涂黑粉！
时至年底，《红色娘子军》继《智取威虎山》《红灯记》后，第三个摄制完成。影片送审一路顺风。江青点头通过的同时，特别指出第四场表现军民大联欢的场面，“用大仰角拍得很好！”但也对全片的云彩设计拘泥于舞台提出批评，说：“应该在海南瓦蓝色天空上，漂浮着两层白云，就会更好地应出军旗的鲜艳、英雄树的火红”，此外，就是“绿没出来！”电影是遗憾的艺术，只有遗憾下去了！
1971年元旦过后，彩色影片芭蕾舞《红色娘子军》在全国上映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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